2013/9/6

。貴州的山娃兒。

如蓮在貴州(photo by Mike)

            十月了,時序又入秋迎冬,整理電腦照片的時後,看見這張我在貴州丹寨,一所山間小校與孩子們靠著火爐取暖說笑的照片,褪色的記憶也突然鮮明了起來。


2008年歲末,我造訪貴州大山。那是第一次自己訂定採訪行程,跟大陸官員打交道,踏上一切未知的旅程。貴州的苗人很多,大口吃肉、大口喝酒,然後歡樂的唱著歌謠,看來好像到了爛漫開懷的地方,其實我很痛苦,一是頻繁的與大陸官員溝通,超怕觸碰對方的敏感神經,又壓力很大怕完成不了工作;二是零下兩三度的天氣,讓我凍得很難過,常常想鑽進人家家裏,蹲坐火爐旁邊取暖。

然而,我最大最大的問題,就是貴州的人們吃飯時,總會習慣配上自己釀的米酒,而身為人客的我們,按照他們的禮數是一定要來個三杯,媽呀!純度超越金門高梁的米酒,我每次都推託的很辛苦……

到丹寨去,主要是為了要報導教育故事,山裏小校與如父一般的校長,出門前,看著同事五年前的資料,腦袋裏其實全然是想像與陌生,當車子開離有如台北城繁榮的貴陽,才真正的擺脫擁擠的車陣,進入農村,苗式建築映入眼簾,黑瓦上的白色線條,黃橙橙的玉米綁曬在屋簷下,順著梯田層層疊疊,也在我心中層層疊疊。

一個濃霧瀰漫的早晨,我們到訪送隴小學,那是一個在山凹壩子的學校,老舊的箱型車吃力的將我們帶到目的地,沿途還險些因結冰的路面打滑,然而迎接我們的二十多個孩子,每一個都穿著單薄的衣裳,對比我的厚重雪衣,我有些羞赧。這些孩子沒見過我,卻見過許多跟我一樣穿著的志工來過,他們不認生的把我抱了個滿懷,一個一個抓著我的手心,抱著我的雙腳,直把我往室內的拉去,那燒的旺呼的火爐,已經在邀請我們進去取暖。
濃霧裏的學校很美,但教室裏除了課桌椅、油漆黑板沒有其他的設備,課本看起來很破舊,楊再付說已經傳承了好幾屆的學生,同事帶來了圖畫紙跟蠟筆,說希望孩子們畫出心中想畫的圖,孩子們很興奮,因為平時沒見過這樣五顏六色的畫筆,只有拿著鉛筆在作業本上畫圖,孩子搶著用不同顏色畫圖,有的則猶豫要畫些什麼……空蕩蕩的教室很像剛遷入的新房,但是孩子們的嬉笑聲卻裝滿了整間教室。

二十多個孩子裏,有十幾位跟著校長、師母住在學校裏,一星期才回去家裏一次,山路遙遙,他們倚靠的是兩隻腳,為了讓孩子安心讀書,校長於是乾脆在學校住下,也收留了這些孩子,最小的五歲,最大的十二歲,每個人每月繳交三毛人民幣的飯錢,仰賴師母張羅餐飯,龍宗云於是利用學校邊的小山坡種的青菜、蘿蔔,一天兩餐,每餐一菜配白飯,孩子們卻可以一再添飯,吃下三四碗。校長楊再付總是在飯鍋邊,等著幫孩子添飯。

這裏一切都原始,唯一的電器是電燈,人心真而單純。
孩子們挨著小小的黃色電燈泡,讀著破舊的小書,我看見年紀最大的小男孩低頭寫字,問他寫什麼,他害羞的說:「給你們寫信。」信上的字大大的、深深的刻進綠色的方格線裏,格線就快要裝不下孩子滿滿的謝意。他說自己沒有想過能夠讀書,要不是校長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到家中來問,現年十二歲的他還是不識字。楊再付說:「他的年紀最大,漢語能力卻最差。山裏的孩子都學著苗族話,出去常常被騙,所以又回到山裏守著一塊田,擺脫這樣貧窮的輪迴,教育是唯一的機會。」

舊校舍是用木板建的傳統苗寨建築,現在一樓是餐廳,二樓有兩個小小的隔間,是男孩與女孩的宿舍,小的擠不下我們四個大人,於是我們到TC捐款而蓋的水泥新教室拼上木桌當床,即便官員為我們買來厚厚的被子,我們仍穿著厚重的雪衣睡覺,正要躺上桌子,校長和師母卻端著臉盆與熱水瓶來,說是給我們洗腳……天氣很冷,熱水很燙,是一輩子都會記住的溫度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經過兩年多,孩子們的臉已經模糊,名字我當然也記不清楚,不過這張照片卻記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暖,在我懷疑自己的時候,重新溫暖了我。

筆於:October 12, 20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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